1. 第一章(1/2)

收到从北京来的退婚信的时候,家里不出意外地炸翻了天。母亲当即就哭昏了过去,被身边的妈妈掐着人中醒过来,也不住地哭嚷着她的小既仙就此无了活路。父亲抽烟抽得狠,坐在屋里一言不发,神色难看。

裴瑄是被家里人从女学叫回来的,一路坐着黄包车被家里的老仆从提回来,身上衣裳来不及换,上白下蓝的长裙,肩膀上缀着两条极长的乌黑辫子。

裴作孚阴着脸打量了她一眼,目光扫过小女儿一张有明艳美貌的脸,又扫去她那一身与此宅院格格不入的新式女学生衣裙,才怫然怒道。

“当初若非邓家小子干涉,非要让她去读书,我们何至于让一个姑娘家整天在外抛头露面?成日丢人?如今可倒好,学也上了,足也放了,邓仲澥还敢有何不满?竟不顾父母之命,来信拒婚,真个忤逆纲常,当世不孝子也!”

裴瑄狠狠吃了一惊,手抓住衣裳下摆,一时间也乱了几分心神。

拒婚?

她身上自幼是定下了婚约的,对方是同乡,家里的独子比她大三岁,有着这层关系,两人可算自小相识。家中传统,虽是一直耕读传家,却也只限男子,对女子读书识字是要求的,只是只限家中请女大夫教些旧书女学,将来能同丈夫吟就几首粉红诗便算红袖添香,更多是不许的,更是有缠足的规矩。幸而她的婚约人对此很不赞同,在她年幼时便对家中作出劝阻,她才能躲过缠足,对方去长沙高等师范专修文史时,她母亲惶恐她因跟不上对方的进步便也将她送去女学。今岁,对方毕业,家中本欢喜地欲让他们结婚,却得知他又考入了北京大学。那是独子,婚约的那家自是骄傲欢喜,裴家虽心中不愿,但也无话可说,因此本年秋,裴瑄的未婚夫邓中夏便启程去了北京专修国文。

邓中夏走之前,一整个暑假都常与她在一起。母亲本来诟病男女大防,只是邓中夏这人主意从小就正,又观得心似乎也早野去了外面所谓新世界,每年回来都变得更让人陌生些。裴瑄母亲怕婚约最后难以履行,便也由着他常来家中。

他们算得上一句青梅竹马,而且受家庭教育,邓中夏在她人生中占据了头几名重要地位,她此前人生更是很听他的话,几乎未曾有过反对的心眼。

邓中夏大多时间都在给她讲在长沙上课的见闻,裴瑄听得认真,一半是因为那是邓中夏,另一半是因为心中当真好奇。

“既仙,”邓中夏问她,“你便不想去外面看看吗?”

她愣了一下。除去在家中,女学是没几个人会叫她这个小字的,听来有一种别样的亲昵。

裴瑄犹豫了两下,对上邓中夏鼓励的眼神,说:“我想……可是大概家里不会同意的。”

尤其是她这样身上有着婚约的女儿家,家里只盼着邓中夏大学毕业就让她嫁出去,不会同意她去远处抛头露面。

邓中夏低头看着坐在身边的小姑娘,她今年二十岁,面容比两年前他去长沙读书那会儿长开了许多,一张可说是芙蓉面的脸美貌极了,却被眉目间的乖顺和无时没有的惶恐压抑了该有的明艳。她在他看来仍然非常非常年轻,正该是像北京的那些女学生一样,无畏地和男同学争论观点,积极大胆地参加活动,课余时间自由地上街和照相,享受新思想和新的社会风气。

他是真心盼着她能从身后这吃人的大宅子里跳出来,和她的父兄一样,做一个真正明白自由是什么的青年。而不是像现在,将他的话看得这样重要,将他看得像天一样高大。他不是那种旧时代的男人,他并不盼着被人仰望,他希冀的爱情,是平等地对望。

裴瑄没有说话,安静地练着字。其实若说起来,家里也不全是旧的封建思想,她的长兄现下就在日本读书,祖父更是清廷的公费留学生,父祖两辈都是支持康有为变法的。只是到了现在,原本的新青年也变作了旧青年,跟不上历史的思想,终究也被抛弃了。

如今父母膝下只有她一人尽孝,父母在,不远游,而她又背着婚约。邓中夏是好意,只是这个愿望怕是不能实现。

——你不走出去,又怎知不能够?

邓中夏终究没再说出口,等她写完那几个字,轻声问他问题,他才含着温柔笑意接过笔去,在纸上留下同样字迹,听她轻笑着赞美,伸手仿摩,看着她侧颜下定了决心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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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中夏,哎,中夏,在想什么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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